竹藤文化
都市的竹子
竹,令我們的由鋼筋水泥築成的城市,多幾分生命的原色和印跡,彌散著悠閑和淡淡的儒家倫理。高科技後工藝產品,可以取代竹製品的功用,但永遠取代不了那活在我們記憶中的挺秀頎雅的竹影。
江南多雨,最有利竹子生長,難怪以江浙人為基本結構的上海人,對竹的依戀,特別多一份鬱深婉約的細膩。
上海人對竹的最早記憶,應該是童年座車。直到20世紀70年代,在老上海人家中,仍可見到那種竹製童車。那圓圓的像個大竹筒組成的童車,雖然沒有用皮革和克羅米構成的工業產品輕捷,卻恰似剛剛學步的孩子,笨拙得可愛。那用細竹篾編成的小台麵、小座位,冬暖夏涼,比皮革透氣且手感很親切、很溫馨。竹童車推起來會咯吱咯吱作響,那已成我們牙牙學語的伴奏,是我們聽熟了的搖籃曲。
竹座車,通常擱在後門口一棵玉蘭樹下。
那還是在崇尚“遠親不如近鄰”的樸素年代,每個出出進進的大人走過我們的座車,都會停下來逗我們幾下,我們不認生,因為我們認得每一個走過的大人,他們也認得我們的座車。
“唷,這部車子還是12號阿慶小時候坐的,阿慶都要上高中了,車子還這樣牢……”
“我家媳婦年底要生了,我預先訂好這輛車子!”
竹子不會鏽,不會斷裂,隻要你善待它,一切竹製品都是越舊越好用。
因為竹的易生易長,竹製品向來被視為廉價品,隻有在猛覺我們生活中竹突然已淡出時,才覺珍貴!
友人買了一幢建於1938年的小樓,想拆去與鄰人相隔的水泥牆,豎起竹籬笆,卻再也找不到會編竹籬笆的工匠。年輕工匠依葫蘆畫瓢編得出那籬笆圖案,但風輕輕一吹,它就像紙糊般坍了下來。想叫他們去實地看看從前的竹籬笆上海人叫“牆籬笆”,這才發現,跑遍上海,已很難再見到昔日的牆籬笆!
竹籬笆是一種十分有人情味的間隔,不像磚石、水泥那樣密實封閉,最能體現出中國的中庸之道:虛中有實、實中有虛。一道攀滿薔薇花的竹籬笆為自己與近鄰間留出各自獨立的空間。隔著籬笆,鄰裏仍可談笑風生,互相溝通。老話說“籬笆要紮緊”,但上海人似對此不以為然。與貼鄰相隔的籬笆因為日曬雨淋,難免會風化折斷,有的給淘氣的男孩子抽出幾根作三劍客的寶劍,籬笆會日漸稀疏,但上海人一般不大著急去修補幾十年的老鄰居,緊張點啥!留著那個隙虛,借一把榔頭、遞支煙、交換隻鞋樣,還方便點!
竹籬笆在十裏洋場上海灘,有種雞犬相聞、睦鄰情深的人情味,令我們身在都會,仍可領略“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的情趣。
今天,一道水泥鋼筋牆再加上尖銳的鐵藜欄將我們與鄰裏隔開,有的還裝上紅外線保險裝置,真不知這當屬科技進步還是人文的退步?
現今我們身在都會,目之所能觸到的竹,大約除了竹竿,還有炒來吃的竹筍,其他已是少之又少!
隨著烘衣機的普及,連最常見的晾衣竹,都已不見。說到晾衣竿,也曾是一道極有人性的城市記憶,雖然有礙市容,但那伸出窗外、展示在沿街門口人行道上的千竿萬枝萬國旗般的晾衣竿,在窄壁擁擠的弄堂,那洗了晾著的舊絨線、鮮俗的大紅大綠的床單、很曖昧的粉色的女內衣,坦白地一展無遺,潛伏著活色生香的人間煙火味,而在這層層萬國旗飄揚之際,給我們一種“家”的感覺!與腳手架一樣,顯著幾分古樸的圖案美。
沒有經曆過一點小小的滄桑,是不大會體會竹的意韻的。而今時髦居家,都時興放一盆喻意“節節高”的寶塔樣的竹,還有富貴竹,那是南方傳來的習俗。但一般上海人,大多會在窗台茶幾上,置一盆文竹,雖此竹非那竹,卻包含了竹的意韻,猶如一則典故,把紅塵濁世的喧鬧,化為一份寧靜的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