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沙60年 他們保風沙不入遼
來源:不詳 發布時間:2012年09月17日 瀏覽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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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沙窩子”
“風沙一刮,像野獸呼嘯,老人們都說,風老虎來了,是要把房子給吞掉”
9月5日中午,彰武縣章古台空氣清冽,沒有風,太陽遠遠的,藍天也是。現在是采摘大榛子的好時節,未經炒製的榛果在農婦的杖下,爭先恐後跳脫黃綠色的外衣,飽滿的,一顆顆跳出來,咚,砸在地上,兩個小時,這些褐色的果實,還帶著漿液的清新味道,鋪滿一地。
村民孫霞摘下圍巾,搭在門前別致的鬆樹上,“這是迎客鬆”,說完自己也笑了,鬆樹實在不是什麼稀罕物,在章古台,它是門前的迎客樹,是屋後的納涼樹,田間地頭兒,院落……再找不出第二個像章古台這麼愛樹的村鎮了。“榛子,蘑菇,花生,玉米,地瓜,種啥長啥,又香又甜”,這些收獲讓村民們不時露出驕傲神色“章古台以前就是風水寶地,動植物都不少,曾經是皇家牧場”,刻意回避著一段不堪的曆史,由於長期過度農耕放牧,這裏成了一個差點兒就被黃沙吞沒的地方。地處科爾沁沙地南緣的彰武縣一度是遼寧省荒漠化最嚴重的地區之一,被稱為“遼寧沙窩子”,彰武縣有23個鄉鎮位於沙區,沙區麵積524.2畝,占全縣土地麵積的96.9%,章古台便是其中之一。在59歲的農民劉起華小時候,風沙才是章古台正常的天氣,“風大,沙子遮天蔽日,人根本不敢出門,一刮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房門推不開,得跳窗戶出去”,沙子有半米多厚,死死地堵在房門口,“風沙一刮,像野獸呼嘯,老人們都說,風老虎來了,是要把房子給吞掉”。而掃掉房子周邊的沙堆,成了這裏老百姓最常做的事,一刮風就得掃,否則,風連著刮幾天,房子就要被沙子給埋住了。“你死我活”,大風、黃沙與當時的村莊,就是這麼一個必須要分出高下的關係。在章古台,科研人員們考察確定共有9大塊流動沙丘,每塊平均麵積為1萬畝上下,沙麵上幾乎沒有任何植物附著,風一吹,沙麵就起變化,揚沙揚塵,變化莫測,作惡多端。風速達到每秒5米就起沙,沙子侵入附近的公路,造成交通癱瘓;侵入農田,小苗們就全被壓死,農民們顆粒無收;刮進村莊,房子就要葬身沙海,老百姓生命遭到威脅……揚到空中,就能飄揚到沈陽,跨海飄到日本……”
固沙所來了大學生
“有一段時期,口糧少,每人每月隻供應1斤玉米麵,不夠吃,後來,領導出點子,每兩人一組種樹,每天種樹超過1000棵的,就多獎勵半斤糧食……”
在流動沙丘上種樹?那不可能,今天栽上,明天就起風,無論栽什麼,都要連根拔掉……流沙千變萬化,雖然科研人員們通過大量觀測來確定了流動沙丘的移動規律,但要想真正馴服它,卻很困難。穩住它是首要的。 1952年起,無數林業、農業、土壤等專業的學者和大學生開始了馴服流沙的探索。今年79歲的教授級高級工程師焦樹仁是1959年從東北林業大學畢業來到章古台的固沙研究所工作的,剛到章古台時,“滿眼全是土黃色,一點兒綠色的影子都沒有,老百姓的房子上全是沙,地上全是沙,睜開眼睛,沙子就鑽進眼睛裏,晚上洗洗頭發,能洗下半盆沙。”。焦樹仁前來報到時,固沙所已經建成7年,相繼有六七十位大學生被安排在這裏治理日益洶湧的南侵沙地,“個個兒灰頭土臉,臉很黑,手粗糙,跟農民一模一樣。”剛出大學校門的焦樹仁白白淨淨,一看這個苦,有點兒皺眉,但領導和同事不理會他,他被安排在六七個人同住的大宿舍裏,報到的第二天,就被拉到實驗區去幹活,“很累,早上在沙地上走三四個小時,大風呼呼響,想問點兒問題,根本聽不清楚,到了實驗區,就開始釘沙障子,中午喝點水,一幹幹到天黑,再走幾個小時回到宿舍去……”
灌木將沙丘固定住,治沙的主角就要上場了,“灌木的行間需要種上高大喬木,才能起到更好的固沙作用。”。通過國內外專家的研究,章古台科研人員把引進的樟子鬆、本地楊樹等等多個品種的樹苗作為備選進行了栽種實驗,結果卻“很不理想”。直到最後,“兩棵樹苗被羊群拱起的沙子埋住,恰好躲過章古台初春的嚴寒和風沙侵割”,科研人員恍然大悟,哦,原來樟子鬆苗需要先培育結實,再移栽,成活率就高達80%以上了。
回憶不起確定消息時刻的狂喜,焦樹仁隻記得,年輕人之後都願意研究這種“骨幹樹種”,知道它天然分布於大興安嶺北部,又稱為海拉爾鬆,樹長成後高達30米,抗旱能力出眾,生長旺盛,樹冠大,枝葉茂綠,結實多,幹枝少,無明顯病蟲害。
年輕人們很想一鼓作氣,盼樟子鬆長大成林,製服流沙,“有一段時期,口糧少,每人每月隻供應1斤玉米麵,不夠吃,年輕人天天重體力勞動吃不飽,後來,領導出點子,每兩人一組種樹,每天種樹超過1000棵的,就多獎勵半斤糧食……”
多帶半斤糧食的“後果”也明顯,舒服了胃,辛苦了耳朵,“在野外一呆一整天,耳邊是從不停歇的風的吼叫聲,耳鳴,晚上睡覺,還總感覺有大風在耳朵邊上叫喚。”
要學種樹先學爬樹
好高的樹, 10多米,小張把梯子往樹下一架,將達到樹高的三分之一處。
樟子鬆帶來的信心是寶貴的,但隻有一種植物,對生態平衡並不有利,在樟子鬆大量繁育的同時,油鬆、赤鬆、榆樹、柏樹,甚至各種果樹也都在章古台鎮被實驗著,不放棄任何一種新物種,科研人員希望,這裏能夠百木爭春,共同抵抗來自科爾沁的狂沙。經過反複的尋找、專業DNA檢測, 1992年,專家們發現了一種後來被定名為“彰武鬆”的鬆樹。與樟子鬆相比,彰武鬆一個優良造林樹種,值得繁殖推廣,更具有速生性、抗旱性、抗寒性和耐鹽堿性,無明顯病蟲害,不感染對樟子鬆造成嚴重危害的鬆枯梢病。其綜合生產指標比樟子鬆高20%…… 1992年開始,這一攻關課題由所裏高級工程師、上世紀50年代加入固沙所的黎承湘主持。
現任副所長的張學利當年剛剛大學畢業, 24歲的他被指派跟著黎工研究彰武鬆。“每天早上5點起床,扛著梯子,去對比彰武鬆與樟子鬆的區別。”“第一天跟著黎工兒去工作,我就迷糊了,他歲數大,騎車慢,早上5點來宿舍裏喊我,小張啊,我騎車慢,我先走了,我在林場等你。你別忘把梯子帶過去……”,有了老師這麼句話,再怎麼賴床想睡,也得一骨碌爬起來,趕到林場去。年輕的小夥子騎車飛快,差不多與黎工同時抵達。
好高的樹, 10多米,小張把梯子往樹下一架,將達到樹高的三分之一處。“小張啊,咱們的工作是,到樹的頂端,去采小嫩枝下來,然後,再回到苗圃,嫁接在小樹苗上……”小張一聽就懵了,啊?樹頂端?誰往上爬啊?
你,你爬。想起這段,張學利9月6日接受采訪時笑出了聲,“當時整個林場,就我和黎工兒倆人,當然得我爬,我才24,他都50多歲了……”“說實話我不擅長爬樹,尤其念書這麼多年,爬樹的機會基本沒有,但後來爬樹爬得多了,慢慢身手開始敏捷了”,梯子把張學利送到3米高的地方,剩餘的六七米得靠張學利拽著樹枝,踹著樹幹,往上爬,最頂端,小嫩枝,摘完之後,再小心翼翼地送到地麵上來。
一棵樹,兩棵樹,三棵樹,每天,張學利都跟隨黎工在“打嫩枝”中度過,“每天得爬10來棵樹吧,身體鍛煉得可好了。”
綠了沙漠“荒了”子女
最早一批治沙人大多是五六十年代畢業的大學生,可他們不少人的孩子,都因在農村度過青少年時光,路途遠,無法抵達學校等等因素,而錯過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
就在樟子鬆林漸漸成型的70年代,科研人員們明白,重要的是得把“樟子鬆”們送到更廣闊的沙土地裏去,讓更多的百姓,更多的村莊,都能得到“樟子鬆林”的庇護。
於是,當樟子鬆實驗林在“基地”由小變大,鬱鬱蔥蔥,拚了命地與流動沙丘較勁兒時,焦樹仁和另外幾位同事則必須離開“基地”,去打造更多的“基地”——焦樹仁與另外幾位同事被派到三個農村,幫助那裏的村民“穩定流沙”,這樣,就能讓玉米、土豆、地瓜等農作物,不至於因“風沙埋苗”而變得顆粒無收。
“白忙活”是王家村常遇到的事兒,對風沙無不“沒轍”加“仇恨”,但在聽見“來指導種樹的技術員”說“咱們得在村子的外麵,用樹林做成一個屏障,來對付不時來騷擾村莊的黃沙”時,村民們都認為是“天方夜譚”,“沙子上種樹?想得美”!
能,能種鬆樹,不善言辭的焦樹仁一時間變得很碎嘴子,生怕百姓不支持“是真的,我們實驗成功了,叫樟子鬆,能在咱們這沙土上活!”
焦樹仁還記得那段如火如荼的歲月,閉上眼睛睡覺,睜開眼睛種樹澆水,他在王家村“指導”了整整10年,王家村在這十年中,建立了有效的農田防護林,極大改善了生產生活環境。而這期間,焦樹仁已經是3個孩子的爸爸了。
他幾個月才能回一次家,妻子獨自照顧三個孩子力不從心,無奈,焦樹仁隻好把4歲的小女兒帶在身邊,到王家村去。他還記得媽媽給小女兒紮好漂亮的小辮子,依依不舍地放在小驢車上的情形,小女兒以為跟爸爸玩兒去,不知道接下來可能要幾個月看不見媽媽。
焦樹仁並沒有多少時間照看孩子,“每天早上把她往老鄉家一放,我就出村子,種樹澆水去了”,老鄉天天幫她紮小辮兒,“村上有一棵很少見的山楂樹,閨女問人家老鄉,這是紅色呀?我就知道有綠色,是鬆樹,還知道沙子的顏色……”
這是治沙人子女的童年,據了解,最早一批治沙人大多是五六十年代畢業的大學生,可他們不少人的孩子,都因在農村度過青少年時光,路途遠,無法抵達學校等等因素,而錯過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
“三個孩子的學習,我們家長都沒有管理好,沒有提供起碼的條件,這是對他們的虧欠。”,在章古台蒼蒼樟子鬆林中,整個采訪過程中都積極開朗,卻在提起三個子女時,老人家露出了黯然的神色。
綠色的回報
章古台鎮有個儲蓄所,有一年的居民儲蓄超過1.2億,這在當地居民存款數額中占不到30%
然而,一切皆有回報。現在章古台鎮及周邊的經濟林木育苗戶已達1500多家,成為全國最大的樟子鬆種苗基地,每年可以生產以樟子鬆為主的各類造林綠化苗木約2億株,年產值9000多萬元,好的年景收入可以過億元。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到現在已累計輸出樟子鬆為主的各類苗木約25億株,苗木收入已占據當地農民收入的50%。每年都要培養出幾個百萬元戶。據了解,遼寧固沙所在遼寧省內已推廣樟子鬆60多萬畝,向內蒙古、寧夏和新疆等省區輻射推廣的樟子鬆已達600餘萬畝。
而章古台的物價水漲船高成了當地百姓的“小小煩惱”,端午節那天,章古台鎮的豬肉價格是17元/斤,而與之相鄰的馮家鎮才12元/斤,章古台鎮有個儲蓄所,有一年的居民儲蓄超過1.2億,這在當地居民存款數額中占不到30%,“別看這裏路不好,但咱章古台的轎車多,買樓的多,老板多……”龐傑介紹著,滿臉驕傲。
但對於這片沙漠的治理者來說,“高興”還不能來得太早。
“章古台晉升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遼寧固沙研究所副所長張學利說,因為該保護區處於沙丘向非沙質平原過渡,由溫帶半幹旱氣候向半濕潤氣候過渡,由草原植被向森林植被過渡,由牧業向農業過渡的交錯地帶,屬我國一級生態敏感帶,生態環境十分敏感、脆弱和易變。所以,這個防止科爾沁沙地南侵,保護遼河平原、遼寧中部城市群生態安全的重要天然屏障,還得妥善保護,不容怠慢。(特派阜新記者經淼)